

上虞区分局政治处 张立民
带着雨丝的凉风拂过走廊,吹乱了姚娜的头发,她赶紧退回屋里。手机却一直紧贴着耳边,生怕漏过一个声音。
办公室里人多,也吵,姚娜便简短的续了两句,挂了电话。然后,傻愣愣地坐了下来。同事小芳拍了拍她肩膀,问出了啥事。姚娜说,没什么事,走廊上站了会,怕是着凉了。小芳说,教你跟我去晨跑,总是赖着床不去,抵抗力下降了吧,要不明天和我一起去锻炼?
明天不去了。我有事,你给我跟领导请个假。姚娜说。
第二天,姚娜精心化妆了一番,按手机中的短信位置,坐高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手机是胡建打来的。去年胡建追了她半年,一直没有成功。姚娜以为胡建死了心了,没想到一个月以前胡建又出现了。
这次胡建的出现,姚娜感觉神神叨叨。他再不像去年那样死皮赖脸恳求她吃饭看电影什么的,而只是聊聊微信,说些关心的话,她觉得这样倒是轻松。聊天多了,胡建就主动请缨给她去找失散多年的母亲。胡建说,要是找到了,就答应做他女朋友。姚娜随便就答应了,她当作这是一句玩笑。想不到,胡建电话打来了,说姚娜的母亲找到了。
她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一切似乎太突然了。昨天下班回寝室后,她找出母亲的照片攥在手里,细细打量。这一过十八年,不知道母亲变什么样了。放母亲照片的小锦盒里,还有一块橡皮擦。这是读小学一年级,母亲买给她的礼物。姚娜拿到礼物的一星期后,母亲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是一块一边天青色一边奶黄色的橡皮擦,青色的这边,是沙粒质的,专擦钢笔字,黄色的那边,软软的,擦铅笔字。姚娜一次也没用过,她甚至没跟父亲提起,她怕父亲伤心。母亲走后,父亲隔三差五骂了好几年,可见父亲对母亲的恨有多深。
等到父亲患癌症弥留之际,他才拉着手对姚娜说,当年母亲的出走是他的错,他有了外遇。父亲叫姚娜不要恨母亲,还说母亲离开那天始,他没有一天不自责,就是面子上硬撑着。姚娜问父亲还有什么心愿。父亲说,找个好人家,嫁了。姚娜问,还有呢?父亲迟疑了一会,说,我希望能见你母亲一面,跟她说一句对不起,我真的还想跟你母亲好好在一起。
现在父亲都走了两年了,姚娜离开那个孤单的家,来杭州找了个干出纳的工作。出来时,除了衣服,她带上了母亲的照片和这块橡皮擦。当然,她也带上了父亲的遗愿,她祈祷老天有眼,叫她找着母亲。
现在母亲的住址找到了,姚娜反而有点犹豫。关于母亲,虽然父亲在临死之前说了不少好话,但在她内心,却是真实地恨上了。姚娜这样想,父亲固然有父亲的错,但是她作为一个孩子没有错,有什么理由弃她而去?母亲能狠得下心抛弃她,她也能狠得下心恨母亲一辈子。
这次离开杭州去宁波,姚娜权当作是了却父亲的心愿,代替父亲跟她所谓的母亲说声对不起,当然也顺便告诉母亲父亲死了。姚娜想看看知道死讯后母亲的反应。这反应对姚娜很重要,如果母亲感到悲伤,她就答应母亲一起回杭州祭奠;如果母亲没什么反应,她就当着母亲的面把照片烧了,从此再也不见她。
列车上,姚娜不断的胡思乱想。她想象母亲嫁给了一个爱酗酒的下岗工人,或者每天买菜洗碗唯唯诺诺的中学语文老师,或者一个经常逛风月场所的土豪。母亲新家是棚屋还是别墅,住在海边还是山脚下。也许他们早已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许有两个,也许是儿女满堂。也许母亲他们没有小孩,而她男人偏偏又有了小三,母亲的新日子照样过得不舒服。姚娜又想,也许母亲根本没有再婚,她现在是一个单身贵族。姚娜想了一会,下意识的把橡皮擦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很清香。她是多久没闻这块橡皮擦了,这轻轻一闻,把往事闻现出来。姚娜对着车窗擦了擦眼泪。
列车到站。姚娜在车站里吃好中饭,随即转车。车子快到母亲住所时,她叫司机提前一站停下来。她走路有点踯躅,内心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见面该说什么,她甚至没有作好见面的心理准备。此时,姚娜内心的恨意又涌现出来,这十八年不是瞬间,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孤儿,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两个肇事的主犯,一个死了,要她来安葬,另一个跑了,要她来找回,这是如何的不公平啊。姚娜真的想回头重新坐上车回去,回到单位安心工作,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时,手机里同时弹出两条微信。一条是小芳的,她说:姐,领导不准假,我被骂了一顿。好委屈。现在领导还在那里发火呢,肿么办肿么办?
姚娜回复:随他去,要杀要剐随便!
另一条是胡建的。他说:你母亲找到了,啥时抓紧去看看呀,看到了,你就是我女朋友了哦。为了找你母亲,我这两个月,好累好累好累。你们母女重逢后,你要请我吃吃吃,逛逛逛。当然最重要的,你要当着你母亲的面,拥抱我一下。作为功臣,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姚娜简单地回了句:在办公室忙,下星期抽空去一下。
姚娜回好微信,把手机开到静音,放进包里,不再去理会。她扬起头,对着天空吁了口气,想想自己老早大人一个了,不能再小孩子脾气,既然来了,就干脆见上一面吧。她琢磨是不是应该买个礼物,空手去总不太好。她要叫她母亲相信,失去母爱的孩子,教养照旧很好。
姚娜决定去买一束花,一束粉色的康乃馨。正好就近有家花店,她叫花店老板把康乃馨包好了。
姚娜捧花出来,在店门口看见了胡建。胡建正侧对着站在几步外人行道的梧桐树下和一个中年女子聊天。胡建天生一个大嗓门,加上他看上去有点兴奋,这嗓门就更大了,姚娜能很清楚的听到他们聊天。
胡建对那个女人说:你吩咐的事情我圆满完成啦,你女儿下周就来看望你。我真是运气好,上次在姚娜的公司楼下碰到了你。
女人说:她脾气像那个死鬼爹,倔,不知道她会不会认我。
胡建说:按我的主意来不会错,叫她自己来找你。你找她和她找你跟本不一样,我了解她性格,你找她,她没有心理准备,就会更加恨你。她找你,本来就是来认你的。
女人连连点头说:对对!我知道你喜欢我女儿,你这个孩子乖巧聪明,又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认你了。
姚娜把照片揉紧一团,恨不得立马上前,当着女人的面烧了。但是她最终选择安静走开。她拐过一个街角,把鲜花和照片一齐扔进了垃圾桶。
随后,她发给胡建一条微信:刚才都看到了,你去跟那个死女人好吧,再也不见!发完微信,姚娜把胡建的电话和微信都拉黑了。
姚娜同时发现小芳也回了她一条微信,小芳说:领导叫你立马回来,否则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姐,快回来吧,赶紧来认个错,叫领导消消气,求你了。
姚娜回:跟领导说,我找到了一个不用认错的好单位,不回来啦。
姚娜明白,老单位母亲肯定会找上来,还有那个胡建又会重现一副死皮赖脸相,再加上单位里那个趾高气扬的大脑袋领导,和那个墙头草小芳,这一切,她都不愿意再碰上。
姚娜直接坐车回了老家。
接下来半个月,姚娜的手机经常性的响起几个陌生电话,她都没接。随后,就每天收到两个固定的陌生电话的短信,看内容,姚娜就知道一个是母亲,另一个是胡建。她每天睡觉前做的事,就是把胡建的来电和短信删了,只保留母亲的短信。
小芳把她的衣服快递过来后,她也很少和小芳聊微信了。同事之间关系就这样,不一起工作了,就会迅速淡忘。
母亲的短信,从最初的百般认错,到后来的谆谆劝导,再到述说近况。姚娜从母亲每天的短信中了解到,她有一个不错的家庭,她老公不是下岗工人也不是中学老师,更不是土豪,她老公是个副厅级的局长。母亲还给姚娜生了个弟弟,小她九岁,现在读高中。母亲一家其实过得挺幸福的,姚娜奇怪母亲为什么还要变着法儿重认她,她还诧异母亲为什么离家一年后就有了小孩,这么急促是不是也代表了对她的一种背叛?
但姚娜此刻已经不再恨母亲了,她更加恨的是胡建这个外人参与了母亲的阴谋,不知道母亲还对这个外人说了多少以前家里的事呢!滚远吧胡建君,我将不见而且忘记你。姚娜默默地念道。
姚娜对父亲,倒是多了一层愧疚,她最终还是没有完成父亲的遗愿,把母亲重新唤回家中。
这样日子又蹉跎了一年。这一年中,姚娜每天坚持晨跑,并且自己考了注册会计师,在上海应聘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
姚娜把家里所有关于父母和她的照片收拢,离家那天上午,带着照片去父亲的墓地辞别。在父亲的墓前,姚娜把所有的照片烧了,还把先前用的手机埋在墓地边上的草地里。这手机里,有母亲一年来的短信,无论是自责悔恨还是慰问,都是母亲的声音,她把母亲的声音埋在土壤之下,就当作是父母亲合葬了。
然后,姚娜坐上了去上海的列车。列车上,她取出那块橡皮擦,又闻了闻,还是那么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