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桥区公安分局  邵江红

打开窗，看岁月的田园，静静沐在2020年的春光里。一棵树，或者一朵花蕾，展开的都是故事。戴老，这哪一叶是你，哪一叶都是你啊！

我认识戴彩英的时候，我刚刚穿上警服，她刚刚离休。有一堂新警传统教育课，她就坐在主席台上，头发有些花白，一脸温和慈祥。我为她献上鲜花，她授予我革命的传统思想。缘分就此一结下，时光倥偬36年。

对前辈最初的敬仰，来自她不平凡的人生经历。戴老参加抗日游击战争时正是17岁的花季。一个17岁的姑娘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在极其恶劣的环境里做党的地下交通员，年轻的戴老机智地掩护过同志、救治过伤员、收集传递过情报……多次经历生与死的考验。每当看到抗战谍片中出此情节，我总是较难将戴老联想成剧中的主角，但是戴老千真万确是那些人物原型中的一个。严酷的对敌斗争磨练了她的意志，造就了她豁达刚毅的性格，坚定了她一生的奋斗目标。

离休后赋闲在家的戴老，身体不是很好，我便时不时地去问候一下，在传统节日来到的时候，天气突然冷暖变化的时候，我会打个电话过去，或者买点礼物去看看她。戴老对我的到访，每次都是欣喜，我很少在她脸上看到病容。她招待我的瓜子、水果、芝麻汤圆或者刚刚煮好的盐焗小土豆，都是合我的口味，就如同面对一个回到娘家的小女儿。我们聊很多话题，比方她说哪一条马路在拓宽，以后上班时段再不会很拥挤了，我说那正是我途经的路。比方她说从报纸上看到公安局破了一个大案，警察越来越厉害了，我便给她讲讲报纸上没报道出来的细节。再比方说电视里播到哪家厂子火灾啦，政府领导及时到现场指挥处理，她便讲给我很多的感慨，话里话外，都是对党和政府的坚定信念。我在工作中遭遇的开心和挫折，我也会讲给她听，她递送的开解很暖心，带着生活自在的通透。以至于多年以后，我惊讶地发现我和她的聊天竟然从没有代沟。

我很早就兼职单位的工会工作，探视戴老就更加常规起来，渐渐地我就成了她和组织之间的小纽带。民主生活会啦，老同志座谈会啦，老党员回娘家活动啦，只要身体允许，她都快乐地参与进来，这个时候我便尽量开车去接她。她把按时交纳党费视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她说拖欠党费会让人心灵不安，偶尔有困难的时候我便当她的助手代她交党费。她生病住院的时候，每次都是不声不响，但是我们之间有着某种默契，只要我半天内打她家座机电话无人接听，那戴老多半是在医院。然后我去看她，她便关照我，单位里领导事情多，不要让他们来探视，千万不要打扰他们……在她的真诚面前，我会内心感觉歉疚。很多次，我陪她在病床前静静地坐上一会，根本分不清我这是出于工作呢还是自己内心的需要。

“廉夫惟重义，骏马不劳鞭。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想起李白的这首诗，我就想起戴老的价值观。离休干部的待遇很高，但是戴老很节俭。身体状况可以的时候她都自己打理生活，轻易不请保姆。日常生活，只需粗茶淡饭。她说我们都是苦出生，不作兴浪费。但是国家有需要，别人有困难的时候，她会伸出援助的手。1998年夏天，戴老遭遇了一场重大磨难，老伴突然间瘫痪在床。这时候，我们的国家也遭遇着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的袭击，尽管戴老身心疲惫不堪，但她没有忘记灾区人民，托人带钱到单位捐了款。

待我有了儿子，待儿子渐渐长大，我带着小儿一起去戴老家里。戴外婆和严外公特喜欢孩子，任凭他在家里到处折腾，不许我呵斥。有一回，儿子正在“疯”的时候，外出参加”关工委”活动的严外公回家了，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他一把抱起孩子，“你是不是长大了要当解放军啊，今天就给你讲一个战斗故事。”他把自己的裤腿卷起来，小腿上一大片凹陷的伤痕露了出来，故事便从这里讲起。战争的残酷，战士的勇敢，幸福的不易，儿子人生第一次正式传统教育，是严外公授予的。此后我经常带儿子过去，让他感染老前辈家庭的教育氛围，尽早懂得读书和做人的道理。每逢春节，我都带着孩子给老人家拜年，戴老便乐呵呵送给孩子一个大红包，嘱咐他好好学习。告辞的时候，趁戴老不注意，我会悄悄将红包塞进她的枕头底下、水果盒中或者电话机下。人生贵相知，这真是最好的情义。

相濡以沫大半个世纪，瘫痪数年后的严老去世。那天坐在戴老家的阳台上，我记得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她如此缓缓地叙说，追忆着往事，追忆着和老伴携手走过的艰难岁月以及后来的安怡相守直至最后的分别，讲者和听者，都是泪流满面。最后戴老说，人活着不能虚度，但最后总是要走这条路的，你不要哭，要坚强。然后她说，日后当她也面临的时候，一不要过度抢救，二不要麻烦组织，三必须丧事从简。这几乎就是遗嘱，她提前告知了子女和我，交代我到时转告组织。2013年的春天，戴老病重，最后离开，一切都是按照她的遗愿进行的。戴老生命质地的厚重和看待生死的自然，无不体现一个老革命的质朴本色和对客观的尊重，足以震撼后人。我受局党委委托，起草给戴老亲属的唁函，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深敬仰。

在我们送戴老的时候，我的儿子正在云南读大学，等他假期回绍，我们全家一起去公墓祭奠、告慰了戴老和严老，我相信这一堂课补得有意义。

如今的戴老，真的“清风两袖朝天去”，然而她的容颜，她的言行，她的思想境界，便成了风里的香气，一直给予我精神上的引领和工作上的支持。在时光的流水里，我也快到了当年相识时戴老的年龄，忍不住回眸，感谢生命里的遇见，所有的怀念蜂拥而至，喧腾了这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