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城区公安分局办公室 韩惠琴

钱钟书说：门是人的进出口，窗可以说是天的进出口。

北面的屋顶上有一扇天窗，透过天窗，我看到了蓝天白云，看到了跳跃的雨珠，看到了依稀的星空……突然觉得，“天窗”这个名字，取得多么形象，多么传神啊！

走到阁楼上，天窗像一个相框，远处府山上的越王台，不偏不倚镶嵌在其中。我会想起杜甫的《绝句》——窗含西岭千秋雪；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家里的这扇天窗，常常把我的思绪带回童年。

小时候，家里平房的屋顶上，有一扇小小的天窗。一根椽子贯穿其中，将其一分为二。天窗很简陋，玻璃上还积着灰尘，看起来一点都不透亮，恨不得爬上去拿着抹布擦几下。

台风天，风大雨大，天窗，这只长在屋顶上的眼睛，是最脆弱的。瓦片被台风刮跑后，天窗就会流泪。每每此时，我们都会拿出盆盆罐罐，放在天窗下漏雨的地方接水。台风过后，爷爷叫来泥水匠，爬上屋顶整理瓦片，顺便把天窗玻璃擦拭干净。玻璃干净了，房间一下子亮堂起来。

冬天，温暖的阳光从天窗洒进来，我赖在暖暖的被窝里，不肯起床。奶奶催着说，太阳公公晒到屁股啦！可是，每年正月初一，无须奶奶催促，我都早早醒来，望着天窗，盼着天早点亮起来。天亮了，能穿新衣服，能吃好吃的，能走亲戚玩耍。天窗，俨然成了我的希望之窗。

天窗下，还藏着儿时的乐趣。阳光洒进天窗，密密麻麻的灰尘像小虫子似的飞舞。我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像吹气球一样，对着灰尘使劲吹。灰尘像受惊的小蚂蚁，四下逃散。一会儿，它们又不约而同聚拢在一起。我拿出奶奶收好的芭蕉扇，对着灰尘狂扇。奶奶奇怪，问：“大冬天拿着扇子，学铁扇公主呢？”我指着飞舞的灰尘说：“奶奶，我在和灰尘比赛，看谁厉害！”奶奶笑笑，说：“好好扇，待会儿告诉我答案。”可是，无论我用多大的力气，都不能彻底扇走它们，我败下阵来，但心里还是不服气。后来，学了高士其《灰尘的旅行》，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

现在想来，目不识丁的奶奶，堪比《窗边的小豆豆》里的小林校长。小林校长看到小豆豆掏厕所捞钱包，污物堆成了小山，他没有批评小豆豆，而是像好朋友似的说，弄完以后，要把这些全都放回去。

扪心自问，如果儿子像我小时候这样，我一定做不到像奶奶这样淡定和信任。

夜晚，天窗映着月亮的清辉，漏进来几颗小星星。奶奶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天上的星星，地上的人有名字，天上的星星也有名字。我睡在奶奶身边，听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想着牛郎织女天各一方，我多么希望他们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和王子一样，历尽劫波，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异想天开，希望天上也有一个神笔马良，替银河画一座桥，替牛郎画一条船，替织女画一件会飞的彩衣……

也许是我一直在心里描绘着仙女，有一次做梦居然真的梦到了仙女。她穿着一件漂亮的斗篷，坐在五彩云霞上，像荡秋千一样来到了家里，送给我一支笔和一颗糖，我高兴极了。正想和她说话，她却从天窗中倏地飞走了。一早醒来，我匆匆跑到灶间，告诉奶奶做了一个梦，她连连摇手，告诉我吃完早饭再说，这样好梦能成真，噩梦如狗屁。奶奶解梦说，仙女送笔，寓意读书上进，送糖，寓意生活甜蜜。这个梦过去快四十年了，因为奶奶讨了个好彩头，我至今还记得。

茅盾在《天窗》里写道：“你会从那小玻璃上面的一颗星，一朵云，想象到无数闪闪烁烁可爱的星，无数像山似的、马似的、巨人似的奇幻云彩……总之，美丽而神奇的夜的世界的一切，立刻会在你的想象中展开。”

是的，小小的天窗，带给我们无穷无尽的想象。去年，带儿子去覆卮山玩，看了那园的房间，他对星空大床房情有独钟。他说，躺在床上，仰望星空，想象自己和星星对话，多么惬意，多么有意思啊！

小时候，天窗是外面的世界，是自由的想象，现在，天窗是内心的世界，是童年的回忆。我相信，当我望着天窗时，奶奶这颗回到天上的星星，一定也在望着我。